作品终于露面了。
克利斯朵夫在乱七八糟的稿子里,选了一阕以黑贝尔的《犹滴》为题材的《序曲》,那种粗犷有力的作风,和德国人的萎靡不振对照之下,使他特别觉得可取(可是他已经讨厌这作品,认为黑贝尔老是不顾一切地喜欢卖弄天才,多所做作)。其次是一阕交响曲,借用瑞士画家伯克林的浮夸的题目,叫作:人生的梦,又加上一句小题词:人生是一场短促的梦。还有是一组歌,和几阕古典作品,再加奥赫的一支欢乐进行曲:那是克利斯朵夫明知平庸但为了表示亲热而放进去的。
几次的预奏会还平静无事。虽然乐队绝对不了解所奏的作品,各人心里对这种古怪的新音乐非常骇异,但还来不及有什么意见;尤其在群众没有表示的时候,他们绝不能有何主张。看到克利斯朵夫那么自信,他们也就俯首帖耳地接受了。一般音乐师都很能服从,很有纪律,像一切良好的德国乐队一样。唯一的困难倒是在女歌唱家方面。她就是上次音乐厅中穿蓝衣服的太太,在德国很有声望,曾经在德累斯顿和拜罗伊特扮演瓦格纳剧中的主角,肺量的洪大是没有话说的。她虽然学会了瓦格纳派最得意的咬音的艺术,把辅音唱得高扬,元音唱得沉重像击锤一样,可是就因为这样,她没有懂得自然的艺术。她对付一个字有一个字的办法:所有的音都加强,所有的音节仿佛穿着铅底鞋子在那里沉甸甸地拖,每一句都带着悲剧的气息。克利斯朵夫要求她把戏剧化的成分减少一些。她先还乐意听从,可是天生笨重的声音和卖弄嗓子的习惯使她无法控制。克利斯朵夫变得心烦意躁,告诉这位可敬的太太,说他是要叫人类说话,而不是要巨龙法夫内吹小号[16]。她听了这种不客气的话当然大不高兴。她回答说谢谢上帝,她已经知道什么叫作歌唱,她也很荣幸地唱过勃拉姆斯的歌,就在那位大人物前面,而他也听得津津有味。“那可糟了!糟了!”克利斯朵夫喊道。